早报3月29日A13版报道

　　观张艺谋与李安纽约对话有感

　　大陆导演张艺谋和台湾导演李安3月27日在纽约就张艺谋新片《归来》进行对话，这对影迷来说是一个难得的事件。两位被众人比较了很多年的导演，如今同台而坐，他们的交锋自然惹人关注。在各回合问答中，张艺谋导演的一个问题引起我极大关注。张艺谋问李安，自己拍电影时“常常会被要求说这是一个给全世界人看的电影，但很多中国人的观念，中国人的细节全世界不一定懂”，碰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做？

　　如何拍给全世界人看的电影，我猜这也是很多大陆电影导演感兴趣的问题。然而，像张艺谋这样的电影领军人物关心让世界都看到自己的电影，尽管本意或许是要在拍片时做到心中有“世界观众”，让“世界观众”了解中国观念。可是我却认为，现在还不是中国电影要考虑世界观众的时候。

　　虽然有一种解释说，让全世界看有中国思想的电影，是要让“中国文化走出去”，是对中华文化的自信，可是，看看当今世界各国间的文化较量，从中国观众对好莱坞大片的狂热程度，以及各种欧美流行文化对华人的渗透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并不难：中国电影人现在是处于防守而不是进攻的时刻。从曾经口碑很好的《红高粱》，到《活着》这部巅峰作品，然后又到骂声一片的《幸福时光》，以及叫座不叫好的《英雄》，张艺谋导演在想着要国际化的同时，其实一直都在慢慢地失去他在国内观众中的好人缘、好口碑。就在人们对张艺谋的好感度慢慢下降的时候，像徐铮、郭敬明一类的后来者却开始凭借《泰囧》、《小时代》这样的片子赚得盆满钵满。如今能够引起人们对社会现状关注的片子已经少之又少。在这样的情形下，曾经拍出《秋菊打官司》这样好题材的张艺谋，如今却大有放弃国内观众之嫌，反而一次次地想要冲击国际市场。往好里说，是要发扬光大中国文化，可是仔细想想，当务之急，真的是要让外国人爱上我们的文化吗？

　　长久以来，对于电影和电视剧，人们容易觉得电影高大上。一流的导演、一流的演员，总是会以只拍电影为豪。偶尔想想，中国的电影产业还不如电视剧产业。电视剧的编剧、导演好歹想到要抵御韩剧、美剧的渗透，心里念着的是要拍出让中国观众喜欢的中国作品。而中国电影产业在乎的，却是让国外观众喜欢自己，或者追求如何做到东西通吃。一部电影，连在中国的影响力都一般，不能引起中国观众的共鸣和深刻思考，却总是要带上一些让外国人着迷的中国符号，到底有什么意思。能不能中国观众先？！

　　我以为，像张艺谋这样的中国导演，起码要承担起一些唤醒中国观众意识的责任。当年的鲁迅，因为看见了一部电影描绘的国人冷漠，于是弃笔从文，针砭时弊，开启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新一页。诚然，我们现在进入了一个更好的时代，但是各种因为经济发展而带来的冲突和问题依然层出不穷。而现今具有鲁迅精神的电影，似乎已经少之又少了。反而是在好莱坞，电影人可以拍出《达拉斯买家俱乐部》这种极具现实意义的涉及艾滋病、LGBT（泛指非异性恋）话题的影片，以及讲环保与经济发展冲突的《应许之地》。与此相比，像张艺谋一类的有才有思想的大导演，重点不应该放在如何进军好莱坞，而是要勇于挑起担子，走在中国电影人的前排，拍一些更加发人深思、引人回味的，更有现实意义的作品。

　　尽管还没有看过《归来》全片，但是这次张导演携《归来》归来，看上去像是终于在为中国观众拍片。不过他的《归来》选材却又回到过去，开始走怀旧风。也许1960年代出生的文化人，经历了那样一个难以忘怀的特殊年代，很难走出时代的影子。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，张艺谋还是对讲述那个年代苦难的剧本比较容易产生共鸣。从1980年代中后期到现在，已经将近30年时间，可是他们的作品仍然在讲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情。现在的中国，在全球化进程中已经受到太多外力影响，已经完全不是那个与世隔离的社会了。中国的人，中国社会问题的复杂性，各种光怪陆离的现象，已经不是过去那些淳朴的想法可以解释得通的。简单地靠回忆过去，回归淳朴，试图唤起真善美，基本上已经不可能。再加上中国年轻观众的主体80后、90后，没有那种特殊年代的切身体会，一味地拽着他们回去，恐无法产生共鸣。所以，张导演与其思考如何让世界看自己的电影，不如想想如何让自己的电影活在中国，活在当下。